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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家事

2020年01月13日 11:35:45 来源:黄山日报 作者:江伟民

  母亲说,冬至过后,猪肉才放得长,可风干,也可腌制。进入腊月,翘首期盼的就是杀猪饭了,那是长在农村的孩子做梦都要笑醒的。吃上一口猪肉,吃上猪肉烧豆腐萝卜、炒青菜,张着一嘴油腻嘶叫哭笑,年也就越发近了。

  小时,歙南农村的猪种单一,清一色黑白相间的皖南花猪。花猪不挑食,硬也吃,水也喝,就是不长膘,一年养到头,也就几十斤肉。若过了百斤,便是人们口中惊呼的大猪了。放学路上,人人打猪草。叶小牛是同学,长我几岁,人黑瘦如猴,一些陡峭的山崖上也上得去,打的猪草最多,让人羡慕。无论多少,回家的头一件事,就是把猪草投入圈中,饶有兴趣地看着猪儿咀嚼,默念着快快长大。

  杀猪师傅背着一袋大刀小刀进得家。头一句,水烧滚没有?母亲笑答,早滚了,就等你了。父亲说不急,抽根烟。于是师傅端坐八仙桌上横头,美滋滋来上几口。农耕时代的缓慢生活,那份悠闲中的自足,便是在当下也令人羡慕。师傅不急,原因是本身就没多少事,百来斤的猪,东家只需叫一两个拖猪脚的,三下五去二也就完事了。或许是硬货吃得少了,又或许是花猪温驯,加之个不大膘不肥,从拖猪上凳,放血煺毛,到最后剁成一块块猪肉列放板上,也就一个来小时。难以伺候的是猪头。花猪的头皮皱,毛特别难除。得用一块长长的两头浑圆的石头去捣,师傅很敬业,一直捣鼓到酒菜上桌。父亲喊一句,喝酒了,别弄了。只是手艺的招待餐,简单些,烧块槽头肉,配上两素菜就完事了。槽头肉太肥腻,师傅却百无禁忌,几筷子下来,肉浅下去不少。若不是嫌翻肠一关太脏太臭,我是决计要学个杀猪手艺的,毕竟有肉吃,入了冬几乎就是天天吃,想想都掉口水。

  夜幕降临,杀猪饭开始了。这是一个农村最富有情调和戏剧性的一次聚餐。得请来爷爷奶奶,伯父和两个叔叔。还有同宗同族的远房叔伯,都是家中主事的男人。八仙桌只能坐八个人,自然一家只去一人,否则东家请不起,也坐不下。菜也丰富不少,猪肉自然是主菜,猪血汤,豆腐,海带,粉丝,加上菜园里的,腌罐里的,把个桌撑得满满当当。母亲说,一年就请这么一次,得舍得。酒是八角冲,散打的,管够。

  或许是难得一次正儿八经地坐在一个桌上开怀痛饮,主人不用劝,总有人喝得烂醉。在酒精的作用下,说话便无禁忌,一语不慎,便开始争吵。未出五服的老章叔是一个家族中酒品最糟糕的,三杯下肚,一年里的大事小情,凡是没让他满意的,都要拿到桌面上讨说法。声音越来越大,架势剑拔驽张,如两军对垒,孩子不经吓,女人也不经吓,一边劝男人,一边哄孩子。这样的杀猪饭场景,一年总要轮上几回。似乎在年里把气都出了,过年时就能心平气和了。穷争饿吵,物资的极度匮乏,少油的肠胃竟是经不起一点荤腥的鼓噪吧。

  男人们吃着杀猪饭,争议着永远没有结果的话题,可各自家中还有一大群沾不到油的,母亲就一家一碗猪血汤送过去。猪血汤里加几段猪肠,让左邻右舍的一起开开荤。送上一碗猪血汤,是亲情的维系,更是一个时代的特有印记。

  日子一天天过去,杀猪饭的习俗始终没有改变,只是席位上的亲人在一年年不断更迭。长大以后,为了生计奔波,我缺席了无数场这样的盛会。时光荏苒,家乡的祖辈、叔父辈们相继作古,同辈城里安家,一个村子仿佛一夜之间空心下去,那一碗碗一路飘香的猪血汤,也早已停下了脚步。或许都不需要了。杀猪饭,吃的不再是菜肴,而是以杀猪饭的名义聚上一聚,说说体己的话,相互瞅上一眼爬上额头的皱褶和白发。


编辑:文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