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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面朝天

2019年12月18日 09:14:43 来源:黄山日报 作者:金国泉

  布罗茨基在一篇题为《旅行之后,或曰献给脊椎》(布罗茨基散文集《悲伤与理智》刘文飞译)的散文中这样写到:无论这一天过得多么糟糕,或多么乏味,你只要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便不再是一只猴子,不再是一个人,不再是一只鸟,甚至不再是一尾鱼。布罗茨基继续写到:其中的意识会仰面躺倒,放弃抵抗,准备休息,而不愿去与现实算清账目。

  布罗茨基的意思清楚地表明:生活是一种抵抗,与自然中的草木虫鱼,也与社会各色人等进行着一种几乎与其生命本身同步、平行的无休无止的抗争。而躺下,尤其是四仰八叉地躺下,更尤其的是躺在床上,便会放下这些抵抗。我用放下而不用布罗茨基所说的放弃,是因为这种情况肯定是暂时的,瞬间的,而“弃”则意味着不再需要。

  我曾有过记不清次数的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的经历——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无论怎样疲劳,眼睛总是会注视头顶的上方。在乡下,我有时会看到一只苍蝇落在桁条上,一动不动。我想,苍蝇既不能丈量桁条的长短,也无法试探桁条的承受能力,它为什么那么长时间地一动不动?是不是在仿照我?我当然不是。我既无法试探床的承受能力(实际是不敢),更无法试探地球的承受能力,我清楚地知道我是在舒展筋骨。有时我也会看着一只蜘蛛吐丝结网,那么认真,真正是一丝不苟。我好奇于一只蜘蛛为什么从不偷工减料或浪费材料,每一针每一线都计算得如此精确,且没有一名所谓的监工。有时我甚至会盯着一粒灰尘在那块“亮瓦”漏下来的光照中飞来飞去,我感到它似乎在寻找自己落下的地方,却又难以找到,难以“尘埃落定”。

  “亮瓦”实际是一块透明的有着瓦的形状的玻璃,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较普遍。主要用来透光。这些“亮瓦”漏下光来,是不是我的祖先隐隐中为了证明自己仍然是自己,仍然是通透的自己,而不是其他,并且也证明后世,让后世也自我明亮,自我光亮着前行,不明亮时也要让天光照亮,那从天空漏下来的光,即使狭窄也仍如布罗茨基所言“无疑是对我们存在意义的一个极好勾勒”(布罗茨基《悲伤与理智》)。即便躺下,即便用餐。

  我想到了“绘事后素”这个成语。

  我的确难以做到。我的祖先是否做到了?粗茶淡饭蓝边碗,每一样都由那一块一块的“亮瓦”映照出来,似乎每一处均可与《论语·八佾》“子曰:‘绘事后素’。”相提并论。

  布罗茨基所言四仰八叉其目的就是“绘事后素”?我总觉得“绘事后素”是对存在意义的勾勒。那些“亮瓦”也是。“亮瓦”被那些灰墙土瓦挤兑得只剩下那么一小块瘦长形,但我的祖辈仍然没有忘记,把这个瘦长形的“亮瓦”三块一组地叠成“品”字形,让我们在这个“品”字的光照下勾勒出存在,勾勒出有着端正意义的安详。

  与“绘事后素”并行的实际还有一个词,那就是“素面朝天”。

  “素面朝天”这个成语出自宋·乐史《杨太真外传》,指虢国夫人不施脂粉,自炫美艳,常素面朝天。这多少含些贬义。

  抛开这些,我一直认为“素面朝天”是人生的一次精确选择。当然,我所理解的“天”是指大自然,而不是虢国夫人所“朝”的那个“天子”的“天”。人应该有“不施脂粉”的时刻,在大自然面前应该有真实地呈现或曰呈现真实自己的那个时间与地点。在那个“天”的面前,静静地呈现,也呈现静静的自己。达到“我知道外面有风,但风吹不进这深沉的静”(沈天鸿《静》)的状态。甚至如梁实秋所说“整个性格纤毫毕现地表现出来”(梁实秋《论散文》)。

  童年时曾有过许多次“纤毫毕现”的时刻,但那时不知“纤毫”为何物。几个小伙伴四仰八叉地躺在湖滩之上,不说话,不打闹,什么也不做。筋骨的舒展,让我们盯着一阵一阵的小鸟当空飞过,我感到小鸟其实也在四仰八叉地舒展它们的翅膀。不远处的浪花是湖水在四仰八叉地舒展吗?我清楚地记得,我听到了从泥土中传来的附近的水牛啃食小草时发出的断裂声,那么清脆的响亮,我甚至能听出是哪家大人的脚步在向我们躺着的这个区域走来。虽然没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感受,但风让这个静静的湖滩动起来,舒展开去,湖滩在晃动中安静。我们也随着湖水的晃动、草的晃动而安静。

  整个童年也就在这份晃动的湖滩上安静地“素面朝天”。


编辑:文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