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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的时候,斜对面的服装店准时地拉开窗帘,他看到她又换了一套衣服,像往常一样安静地站在柜台旁边,默默开始新的一天。
她双手优雅地搭在胸前,清秀的脸庞上,似乎永远都能够保持一抹迷人的微笑。或许这便是她的服装店开业三个月来生意热闹的缘故吧,而他也在自己的阁楼里注意了她三个月,从开业到现在。
他的阁楼其实是租的,画院毕业一年多,他没有回家,也没有找工作,生活茫无目的。在关心他的那些人那里,他没有音讯。离开学校后不久,他一路流浪,逃难般来到了现在的这座城市。
他想继续向前,虽然不知道要去哪里,可还是想往前走去,可是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因为他没有一分钱了。
幸运的是他会画画,从小就会,在学院里学的也是,一直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停下来。
不幸的是他的画没有人喜欢,甚至没有人多看一眼。可是他想继续画下去,他只好在这里帮一名古玩店主摹画,以取得一点生活费,然后可以在店主商铺的阁楼里继续画自己的画。
他很满意现在的生活,或者说他从不在意自己的生活,只要活着,他就要画,画自己想画的画。只要还能画,他就可以活下去。
他只画自己内心所向往的那些东西,从他不再相信眼睛看到的一切以后,他就再也不画眼前的景物。他认为人的内心才是最真实的,藏着真、善、美。
他甚至没拿到毕业证就被学校赶出来了,老师说他固执,教授评价他狂妄,同学们把他和他的画当做是笑柄。
他卷起行囊离开了,没有生气,没有悲伤,没有绝望。只带走了仅有的几件破旧衣裳和画画的工具,这些也就是现在阁楼里的所有东西。
他白天帮店主干活,临摹的画有建筑和风景,也有别的。店主很满意他的作品,因为可以卖出不菲的价钱,但是他自己知道,那些都只是空洞的、没有生命的颜料的堆积。
描摹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在想着其他的事情,画画的动作仅仅只是手指下意识的行为,开始的时候他也看过几眼这些样的画,甚至能够看出些作者的意图,然后便再也不看了。他就像一面镜子,一成不变地呈现出事物表面的模样。
到了晚上,他的灵魂才回归肉体,他可以画白天的构思,画脑海的火花,画得无边无际却又酣畅漓淋。如果白天是受难的话,那么晚上就是救赎。
他可以在阁楼睡一整天,也可以整夜不睡觉。有金钱的驱使,店主已经习惯了他的怪癖,而他自己却渐渐沉醉在阁楼的生活里,他在想这里是不是就是终点。
无聊的时候,他会透过阁楼唯一的窗户看看外面的世界,从春夏到秋冬,从白天到黑夜,从晴朗到阴雨,他都见过,从小就见过啊。川流不息的人群,形形色色的交易,在他的眼下清晰得近乎透明。
他仿佛在半空的阁楼里,观看着人类社会的电影。然后他也会哀伤,会思索,会愤怒,所以他看起来显得很憔悴,脸色就像画纸一样的苍白。
他的脸很修长,跟他的柔顺的长发很搭配,长发是相对于他是男人来说的,其实也只是遮盖了他的耳根而已。刘海下的黑色眼镜框里散发着微弱的亮光,那是他的瞳孔在呼吸。
他并不近视,因为他比谁都看得清楚。他只是喜欢透过眼镜框来观看外面的世界,就像从阁楼窗户向外张望一样。
三个月前,他看到斜对面新开了一家服装店,从第一天起,她就在店里上班。也许她就是店主,也许是一位勤劳的员工,这些都不足以成为吸引他的理由。
他只是从她脸上的微笑中看到了希望,那是一种真诚、善良、美丽的微笑,是他的眼睛和内心第一次同时感觉到。
她每天都准时地出现,微笑地面对每一位顾客。她的话不多,无论是店里员工还是顾客都很少跟她说话,偶尔跟她说话时,她也只是微笑地倾听。
他曾经怀疑过她是哑巴,就跟断臂的维纳斯一样,是一种缺憾造就的惊心动魄的美丽。可她并不是,每一次在她跟前的人都会很开心,并且流露出迷人的笑容。
于是,他发现自己渐渐迷恋上了她。从她在店里出现开始,描摹的时候,画画的时候,都会不时向窗外望一眼。看到她专注而迷人的身影,他便会流泪,泪水滴在画纸上,混进颜料里,还有一部分渗入身上那件破旧的衣裳。
他觉得这是一种幸福,让自己的内心变得无比温暖。就像每天早上到阁楼下街角小摊上喝糙米粥一样,从嘴里通过喉咙再到胃里,全身散发出一股洋洋的暖意。
这种暖意只有小时候妈妈握着他的小手时,还有他自己握着画笔时才能感觉得到。每当这个时候,他内心深处总会冒出一丝寒冷,让整个身体在阵阵寒颤中逐渐苏醒。
他虔诚地拿起画笔,想把她在画纸上画出来,是真正的画出来。直到夜幕降临,画笔迟迟没有落下,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内心产生了怀疑。
第一次想画内心想画的东西竟然画不出来。白天过去了,他的嘴唇已经干裂,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层细细的汗珠,顺着颧骨缓缓汇聚成道道溪流,冲刷着内心的挣扎。
他身上的旧衣裳已经湿透,调色盘里的颜料早已干涸,画纸上却依然是一片空白。他艰难转过头,望向窗外,她还在那里,裙摆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摆动,微笑依旧。
他觉得很温暖,又感到很冷。服装店快要打烊的时候,他看到两名男子走进店里,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一名男子把手伸向了她,将她推到窗帘的后面。
城市里的夜空下一片明亮,夜风从窗户吹进阁楼,画架上画纸飘起了一角,画笔掉在地上,干硬的笔尖与木制的地板撞击后,生出一股凌乱的美感。他不在阁楼里了。
“可惜是个塑胶模特!”两名男子站在她的面前,指指点点,放肆调笑着。甚至他们认为她就是一个真人,洁白的皮肤,纯净的眼神,头发闪烁着细腻的光泽。其中一名男子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她的脸,想确认她不是真实的。
男子的手没有触及便被另一只手给握住了。男子看到了他苍白的脸庞,还有他那只纤细却像毒蛇一样咬住自己的手。
那只手上青筋凸起,好像随时都会有血液冲破皮肤一样。手上的疼痛和这个诡异的画面让男子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嘶喊和咆哮吓坏了店里其余的人,他们都瑟瑟地躲在一旁。
他终于还是松开了手。当另一名男子将小刀从他腹部拔出的时候,他手上的青筋便缩了回去,好像全身的力气都随着伤口的血液一同流失了。
他没有看两名男子是如何狼狈地逃出服装店,也没有看店里那些心有余悸的眼神。他转过头,终于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到了她,跟阁楼上看到的一样,她的微笑是那么真实和美丽,刚才的一切似乎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他伸出自己纤细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就像平时握住自己的画笔一样,他的手很温暖,她的手很冰凉,很快两只手便有了同样的温度。
他静静看着她,她默默微笑着。
编辑:文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