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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里的缅怀

2019年03月04日 10:24:10 来源:黄山日报 作者:徐祥龙

  年岁越长越觉着冬天的可怕。这可怕不是来自田野的荒凉,也不是来自岁末将至,而是来自生命凋零的猝不及防。

  以前,大人们总是提醒孩子,大冬这一天要小心一点,尽量少出门。据说,这一天鬼神是要出来拿人的。大人说得认真,孩子却并不当回事。谁撞见过鬼呢?装神弄鬼的人倒是见过几个,神神叨叨的,可笑得很。大人们还不让笑,仿佛一笑,鬼神就要从那些装神弄鬼的人的口中、手心或者身后集体冒出来似的。果真那样,确实挺吓人的。可长这么大,我还没有亲眼目睹过。

  我九十三岁的奶奶皮包骨头,吃得很少,前年大雪天摔倒骨折动了手术后就更懒得出门了,一天到晚以躺在床上为主。我去年大冬回去,她跟我说,晚上屋里到处是人,那些小人从天花板的电线里出来,挂在吊扇的扇叶子上,跳到橱柜和梳妆台上,藏进床肚里,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她边说边指给我看,绘声绘色的,凹陷下去的眼睛睁得很大很深。我确信是奶奶觉睡多了,产生了幻觉。但她的垂垂老矣,却是不争的事实。看着老家猪圈旁梨树上仅存的两三片黄褐色的叶子有气无力地垂着,我就觉着不放心。谁知道它们会被哪一阵风吹落呢?父亲告诉我,大庄上的某个老头或者老太最近去世了。我看着年迈的奶奶,想着父亲的话,心里慌慌的。

  有些人还没有老就故去了,有些人还没有过上好日子就死了,有些人那么热爱生活,生活却无情地将他们抛弃了。三石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直到我写这篇文章,我还是没有勇气直呼其名,或者是因为我还有顾虑吧。但三石应该知道我写的就是他,我曾经当面叫过他三石的。他是当代落魄文人,一辈子穷困潦倒,一辈子以书为伴,一辈子热情拥抱知识和文学,一辈子要将自己微不足道的惊喜和发现拿出来与朋友们分享。我现在还记得,他蹬着旧自行车到我原来单位的情形,那是一个大热天,他满头是汗,这些汗水从他浓密的头发上和胡须间蹦跳出来,直接跌到他的身上和他身下的地上。他用缠在手腕上的毛巾抹了一下脸,也就一下,之后就热情洋溢滔滔不绝地跟我说起话来了。他说话响亮又用力,仿佛一位认真负责的打夯者。对于这样的一个人,你不认真听他说,好意思吗?

  他不光当面跟我滔滔不绝,还电话里跟我说个不停。他说的内容很多,在报纸上看到我的一篇文章他说读后感,他刚刚写了诗词或者散文发到了某某论坛上让我看一下,他说某某某写得很好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见,他还会告诉我最近看到了一本什么好书准备带给我看,更加令他喜悦的是他最近发现了一个发家致富的好门路,并且可以带我一道发财,譬如我们可以共同办个培训班,他教书法我教写作,甚至他连教学地点和广告词都想好了。后来我了解到,他不光跟我一个人这样,他跟其他文友也是如此。反正他总是火热的,尽管生活很艰难。有人跟我讲了一些关于他的故事,有肯定他的,也有不怎么肯定他的。比如说吧,有人搞了一个为他捐款的活动,只要他上个台就行了,他本来说得好好的,可到底还是没有到现场,所以那件好心的事情只能泡汤了。说到底,他还是丢不下文人的自尊和面子。一个曾经帮助他找工作的同志告诉我,他爱诗爱盆景园艺应该很热爱生活。我说,他还爱书法爱戴兰芬爱当过教师的母亲和自己的妻儿。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去年深冬时节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许多诗友用诗词悼念他,我也为他写了一首诗。我写着写着,就又想起了他在某小区的建筑工地当门卫的情形。那是大夏天的晚上,许多人在街道上散步,他穿着拖鞋来给我开门,黑狗跑在他的前面。他的老母亲在厨房里忙着什么,有光亮从厨房里透出来,并不璀璨,但特别温暖。

  我还想起了某个下午夕阳还挂在天上,他领我到他西门家里的平台上看他培育的盆景,大约有二十来盆,虽然造型各异,但并不令我震撼,而他却对它们寄予了莫大的希望,说不久的将来就可以到扬州的园艺市场卖个好价钱。夕阳照进他厚厚的镜片里,将他渴望的眼睛照成了朝阳,蓬勃且有生机。


编辑:文潮